到如今你还在纠结当年的事。”俞长歌皱起了眉头,“我不妨同帝君说句实话,在你猎场一见倾心之前,我与她早就共度数次生死之劫。你仗着何家的势力强夺了她去,却没看清生在何家到底是你的福气,还是你背负的冤孽。你有没有想过,你若不是何家子如今有会是什么境遇。”
“啊!”何筂癫狂的嘶吼一声止住了俞长歌的话,他挣扎着滚落在地向俞长歌蠕动着身子,他瞪着俞长歌:“我是何家嫡子!凡我想要的,就必须是我的。我全心全意爱的,就必须全心全意爱我!她做不到,就要拿她更珍爱的东西偿还!她珍爱的人,留存史书的名声,身后的社稷江山!统统都要拿来偿还给我!你俞长歌算什么东西,也配同何家争抢!”
俞长歌见他如此竟有几分痛心。可他没有再心软,俞长歌颇为残忍的阖眸轻笑,不紧不慢的走出正殿,从容说道:“看来软筋散不足让帝君知道教训,平白辜负了我多年的医术。圈禁三年,却毫无长进。”
“三年?”何筂尖叫一声,骤然想奋力站起,却因身上无力又跌了回去,活像一摊挣扎苟且的蛆虫。他的眼中痴痴的闪着难以置信的迷茫:“竟才三年哈哈哈哈哈....”
没有人顾忌他放诞的笑声了,这癫狂之态只会让旁人捉住了笑柄,这惨状会在宫仆的心中成为永恒。哪怕他有一天还能做高高在上的帝君,他的从前靡颓狂癫也会不朽于宫阁,直到他死去,直到宫中这一代人与世长辞销毁笔墨。
俞长歌才出正殿,就看到几个侍仆押着一个口中塞着破布的人,那人旁边散落一个乌黑发亮的匕首。跌落在已生杂草的砖缝之上,细微的苔藓和多年疏于打扫的玉石失去了光辉。他的手上都是龟裂的口子,粗糙还有些黝黑,脚上连鞋子都不知到哪里去了,却还在撕心裂肺的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。
薄雾认出了这个人:“主子,这是瑞脑。”
“瑞脑,嗯,记得。”俞长歌看了一眼瑞脑,就离开了。
薄雾攥着手心,看着这个地上仿佛已经年过半百的人,冷漠的发出了讥笑。
“你们几个打断他的腿。”薄雾见俞长歌扬身而去便对身后侍仆吩咐道。他走上前去,俯身在瑞脑耳边轻语:“瑞脑兄弟,不过是一条腿而已,也不必别太吝啬,你可欠着檀痕的一条命呢。我要你看着你最在意的主子一日一日萎靡,一日比一日疯狂,我要你自己吃尽皮肉苦,剐一剐你恶臭的心肠。”
薄雾将每一个字咬清楚,仿若那字如利刃剐着瑞脑的肉,同时也剜着薄雾自己的心。这不仅是在折磨瑞脑,也是在折磨他自己。
被恨侵蚀的滋味不好受,可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仇人在眼前,事还未终了,就劝诫自己拿着慈悲心肠去宽容原谅。
这世上,薄雾做不到,没人能做到。
走出凤凰阁,俞长歌闲散依靠在宫墙边等他出来,整个长街空无一人——那高贵的华盖在长街转角静候。
看着独等他一人的俞长歌,薄雾霎时间红了眼眶。方才的阴狠与咬牙切齿不见踪影,只剩下些愧疚和紧张。他害怕主子听到刚刚的话,害怕主子厌恶他持小人之心去报复瑞脑的恶毒心肠。
可他如何忍得住?
那是害了檀痕的人啊,檀痕从前那么鲜活,那么美好。檀痕是这宫宇中难得可贵的纯粹之人,年纪轻轻却落得那般下场...
调走凤凰阁的侍仆本是他擅自做主,折磨瑞脑也是。这几年都是薄雾吩咐人不必善待凤凰阁。他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已经释怀了些许,可今日见到瑞脑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心底翻涌的恨。速死太过便宜瑞脑,薄雾只想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。
可先生却不是这样的人啊...
只见俞长歌离开了倚靠的宫墙,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薄雾的肩。
两人沉默的往前走着,身后华盖远远相随。一阵静默在主仆之间流转,纷扰。两人都恍然发觉自己如今心性大改,已非初入宫廷时的少年郎。
时过境迁,大局当前,有些人不得不为目的而改变。我们不去怨怼这条路别无选择,只得在无奈之中一次次接受新的自己,然后在回忆里珍爱已经成为旧篇章的纯善少年。抬抬头,带着令自己都感骇然的残忍和冷漠继续前行。
我知我所求非善,经年流转,我们都不再是纯良少年。
红墙绿柳,满宫侍仆在一片寂静中繁忙奔走。风掠过琉璃瓦片,在勾头的纹路上拂了又拂。
走过长街,俞长歌说:“我也想檀痕了。”
薄雾的泪夺眶而出,跟在俞长歌身后默不作声的抹着眼泪。
俞长歌回到壁妆阁便看到女帝坐在长椅上,把玩着一株药草。
女帝笑着站起身;“你回来啦。”
俞长歌抬手行了个礼:“皇上来了,可等久了?”
“倒也不曾,不过是在你这里玩了一下午药材罢了,你看这株长得多俏丽。”
接过那俏丽的药材,俞长歌面无表情的解释到:“这是西平国最南边的丘陵之地才有的狼沐尖,三年开花入药,五年结果留籽。今年恰逢第五年,好容易等到它结果,没等着种子结成皇上倒是先摘下来了?嗯?”
收到一记眼神威胁的女帝,讪讪笑了笑。
“那个,长歌今日是去...凤凰阁了?”试图转移话题的罪魁祸首。
“嗯,去了,你送他的簪子还带的好好的。”俞长歌也不是吃味,就是那簪子华贵,何筂形容枯槁衬的簪子格外显眼。
被呛了两句的女帝不生气,反而对这份鲜活的醋意抱有几分欣喜。俞长歌这几年对她有些疏离,虽然一切都没有变,但似乎有些不可言的东西不一样了一般。比如,从前的俞长歌私下从不行礼。
“咳咳,长歌,不是心疼我辛苦才去的吗?”
“晚上想吃什么。”
“你不心疼啊,我皱纹都出来了...”女帝凑上前去。
“晚上想吃什么”
“长歌你嫌不嫌弃我长皱纹啊”
“晚上想吃什么!”
“....玉米羹”
“好”
两人对视无言。最终还是俞长歌受不了女帝的眼神,最先败下阵来,伸手将女帝揽在怀里。
女帝得意的笑了笑,靠着俞长歌说:“虽然这几日辛苦些,但揪出了不少何家朋党,此番何家算是拿出了大动作,许多隐匿许久的何家门生都浮出水面。”
“我听说赵中书最近忙的废寝忘食,帮我洗刷了冤屈。”
“是我忙的废寝忘食,长歌你心疼心疼我呗。”
俞长歌伸手揉了揉女帝的头发,搂住了靠在怀里的女人。嗯,是瘦了。
赵端是当年收集容侍郎母家---杨家的那位官员,多年来,她已然成了女帝手中一把坚韧的利剑,霍霍悬然在何家上方。
赵端收集了何家朋党名册,又搜集了坠马事件当天与俞长歌无关的证据,大肆夸扬一番大皇子简清谙是如何在马场之上勇救嫡女的事件,大搓何家气焰,这才将将稳住了局面。而后不久,赵端奉命查案,最终查到何家多年前检举邕淮张家,判张家满门流放三千里。此番嫡女坠马,是张家后人报复所致。
至于这消息的真假,很难此时再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