闷声跪下,膝盖触上了冰冷的地面,连骨头缝里都渗满寒意。
她跪伏着身子,以额触地,“皇上息怒。”
御案后面的君王眉锋蹙紧,一双冷眸乌黑发沉,如同永无昼日的长夜。
他并没有看向跪地的翁汝舟,只是烦躁地揉着眉心,伸手端起了案上的茶盏,提盖刮着茶沫,命令道:
“云锦斓,你现在拿起奏折,给朕跪着读。”
皇上发令,翁汝舟只能抬起头,爬着到地上离她最近的奏折前,两手规规矩矩的将奏折捧起来,念道:
“寇贼南起蜀中,猖狂作乱,攻陷恩池、檀州,朝军士卒疲敝,府库空匮,难以抵寇……”
刘蔚冷冷截断她念下去的话,“你可知,这寇贼是何人?”
他的声线浸满寒意,翁汝舟敏感地察觉到危险的逼近。
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,却只能装作不知,恭顺地弯下头颅,衣领后白腻的后颈随着动作露了出来。
“臣不知。”
“呵。”
刘蔚冷嗤一声,低着头望向地上跪着的臣子,只觉得手里的茶都滚烫了几分。
他声线冰冷,望向翁汝舟的目光掺着刀子似的,只念出三个字:“卫、予、卿。”
卫予卿,平南王府的世子。
他的父亲平南王战死南方,尸骨未归。
卫予卿接到消息,第二日便南下寻找其父的尸骨,刘蔚特地派遣翁汝舟去护送他。
然而平南王功高盖主,刘蔚早已视卫氏一族为眼中钉肉中刺,翁汝舟接到的皇令明为护送,实则暗杀。
“云锦斓。”
刘蔚已然没有什么耐心,只是揉着太阳穴,语气冰冷的道,“你那日回来跟朕说过,卫予卿已经死了。”
“为什么他没死?还当上了叛军的首领!”
察觉到刘蔚的情绪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,翁汝舟攥紧手心,磕头拜道:
“陛下,臣那日分明是看着他的马车滚下山崖,那山崖高达百丈,又如何能生还?”
“是吗?”
刘蔚倏地睁开眼,拍案而起,捞起茶盏当头便掷了过来:“一派胡言,朕半个字都不信!”
瓷片碎裂开来,滚烫的茶水泼在洁净的官服上,片刻便洇开湿痕。
与此同时,疼痛顷刻弥漫,翁汝舟低下头,感到温热的液体慢慢从额上流淌下来,鲜血滴落在官服上,晕染出一片血花。
“臣发誓,方才所言,字字属实。”
血珠漫进眼睛里,发涩着疼,翁汝舟闭了闭眼,极力忽视痛感,神色平静的道:“若有半字不实,臣将来必会尸骨无存,身首异处。”
听完她的话,刘蔚盛怒的火气像是兜头浇了盆凉水,降了下来。
他身子向后一靠,靠上椅背,垂目打量了翁汝舟半晌。
跪在地上的人腰杆笔直,官服妥落,镶珠嵌玉的腰封往她腰间一扣,倒是勒出了她细瘦的腰身。
一搦楚宫腰,不像男子,倒似女子。
刘蔚眼微眯,从龙椅上站起身来,一步步慢慢踱到翁汝舟面前,站定。
绣金履云的朝靴出现在视野里,翁汝舟不敢妄动,只如雕塑一般跪着,忽然,一片阴影笼罩下来,龙涎香的气味涌进鼻尖。
下巴尖儿被一只有力的手攥紧,翁汝舟被迫仰起头,屏住呼吸直视眼前的君王。
刘蔚冷眼打量着她,擒在她下颌处的手用力几分,冰冷的目光望进她的眼底:“云爱卿当真不会念及挚友的情分,对卫予卿心软?”
翁汝舟知道自己不能露怯。
她目光直直地回视刘蔚,诚恳道:“当真,卫予卿的命,不如君王之令。”
刘蔚听到回答,笑了笑,脸上硕大的胎记跟着一动,瞧起来十分狰狞:“朕再问你一次,你当真不顾卫予卿和你的情分了?”
“是。”
刘蔚满意极了。
他不需要一个满口道义的标杆废物,而是要一个忠心耿耿,说一不二的臣子。
翁汝舟倒是明白得很,起码比今日朝上那些古董老臣懂事多了。
“很好。”
刘蔚松开了手,翁汝舟终于得以从他的桎梏下挣脱出来,心中随之松了一口气。
她十分清楚刘蔚的性子。
这个君王,就是一个十足的疯子,暴戾阴狠,易怒鲁莽。
刘蔚转身走回,坐在龙椅上。贴身宦官适时捧上一盏黄山雾芽茶,他轻啜一口,盒盖道:“既然云爱卿和卫予卿没有情分……”
翁汝舟心觉不好。
果然,刘蔚眉间阴冷,唇间勾出一丝笑意来,慢慢道:“那讨贼的檄文,就让你写吧。”